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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作者：王震中（我国社科院学部委员、河南大学黄河文明省部共建协同立异中心教授）

  黄帝名轩辕，又称为有熊。黄帝、轩辕、有熊的名号是如何来的呢？黄帝名号的由来触及黄帝究竟是人仍是神的问题。这儿咱们先从“黄帝”一名说起。《史记·五帝本纪》说黄帝“有土德之瑞，故号黄帝”。《论衡·验符篇》说：“黄为土色，位在中心，故轩辕德优，以黄为号。”这是依照“金木水火土”五行中的“土德”来解说黄帝名号的来历。我国古代五行最盛行的时期是战国，从战国到秦汉，“五德一直说”政治哲学影响深远，司马迁和王充用土德来解说黄帝名号的由来，是不难理解的。但黄帝及其地点的年代远在远古，此刻还没有五行的说法，所以黄帝因土德之瑞得名不足为凭。

  在先秦文献中“黄”与“皇”可通用。例如，《庄子·齐物论》“是皇帝之所听荧也”，（唐）陆德明《经典释文·庄子音义》（以下简称《经典释文》）：“皇帝，本又作黄帝。”又《庄子·至乐篇》曰：“吾恐回与齐侯言尧、舜、皇帝之道，……”《经典释文》：“皇帝，谓三皇五帝也，司马本作黄帝。”《吕氏春秋·贵公》：“丑不若黄帝。”毕沅校曰：“黄帝，刘本（明刘如宠本）作皇帝，黄、皇古通用。”《易传·系辞》：“黄帝、尧、舜，垂衣裳而全国治。”《习俗通义·音声篇》作“皇帝”。可见黄帝与皇帝通用的比如甚多。而在《尚书·吕刑》中“黄帝”乃皇天天主，如《吕刑》说：“蚩尤惟始作乱……皇帝清问下民……”又曰：“天主监民……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，报虐以威，遏绝苗民，无世鄙人，乃命重黎绝地天通。”根据这些文献中黄帝与皇帝通用的比如，当年古史辨派建议黄帝是神而不是人。在“黄帝”与“皇帝”相通用的比如中，也有“皇帝”写作“皇天”的比如。如西周青铜器铭文《师訇簋》有“肆皇帝亡斁”句子，《毛公鼎》有“肆皇天亡斁”句子，郭沫若《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》中指出二者“语例全同，知古言皇帝即皇天”。但也有许多先秦文献说黄帝是人，例如《国语·晋语》说：“昔少典娶于有蟜氏，生黄帝、炎帝。黄帝以姬水成，炎帝以姜水成，成而异德，故黄帝为姬，炎帝为姜。”

  从文献来看，黄帝既是神又是人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？这是由于从远古开端，人名、族名、图腾名、神名就能够同一。就神名而言，黄帝之所以与皇天天主之皇帝相同，缘于“天”是黄帝族最重要的图腾。咱们我们都知道黄帝姬姓，而在周代的青铜器铭文中以“天”为族徽者也是姬姓。邹衡先生在《论先周文明》中说他曾找到有这样族徽的铜器50余件，其间《天姬自作壶》“能够证明日族是姬姓”（邹衡：《夏商周考古学论文集》，科学出版社2001年，第311页）。所以，“黄帝”即“皇天天主”亦即“天帝”，它来历于以天为图腾。

  图二：仰韶文明和马家窑文明中的蛙纹（①河南陕县庙底沟遗址出土 ②甘肃师赵村遗址出土） 作者供给

  “轩辕”一名也来自图腾名。郭沫若曾根据《国语·周语》“我姬氏出自天鼋”，指出铜器铭文中的族徽铭文（图一：A）可释为“天鼋”，便是轩辕黄帝之轩辕（郭沫若：《殷彝中图形文字之一解》，《殷周青铜器铭文研讨》卷1，《郭沫若全集》考古编第4卷，科学出版社2002年，第7页）。后来，于省吾把它释为“天黾”，黾是青蛙，鼋是龟鳖（于省吾：《释黽、黿》，《古文字研讨》第七辑，中华书局2005年，第2-3页）。现在学者们多遵照于先生释读为“天黾”。我以为，就字形而论，应释为“天黾”，但“天黾”之“黾”与“天鼋”之“鼋”在读音上可通假。“黾”（发音即“渑池”之“渑”）字古音可归入元部韵，与“黿”字古音为元部韵相同，叠韵可通假，因此“天黽”与“天鼋”乃一声之转。由于发音上的通假，周人把“天黽”写作“天鼋”，后来到春秋战国时期又写作“轩辕”，都是通假的原因。这样，天黾族徽即轩辕黄帝之轩辕。这个族徽可与仰韶文明和马家窑文明彩陶上的蛙形纹样（图二）相联络，是黄帝族在仰韶年代的图腾艺术体现。

  黄帝又声称有熊氏，有熊一名也来自黄帝族的图腾名。皇甫谧《帝王世纪》说：“黄帝有熊氏，少典之子，姬姓也……有熊，今河南新郑是也。”或许有的人觉得《帝王世纪》是西晋时期的书，不足为凭。可是《史记·五帝本纪》和《大戴礼记·五帝德》记载黄帝与炎帝在阪泉之野作战时，曾用了以兽为名的六支不同图腾的戎行：熊、罴、貔、貅、豹、虎。这六支以图腾为名号的戎行以熊为领袖，“有熊”是这些图腾的归纳或代表，所以《帝王世纪》说“黄帝有熊氏”是有根据的。此外，《庄子·徐无鬼》说：“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。”具茨山就在今河南新郑市区西南15公里。由此也可证黄帝族后来来到了华夏内地。有熊氏也能够在青铜器上找到其族徽铭文。邹衡提出“天兽”族徽（图一：1-6），即在“天”字图形之下铸有各种兽类图形的铭文，他联络《史记·五帝本纪》和《大戴礼记·五帝德》记载黄帝带领以熊图腾为首的六支戎行与炎帝作战的史实，以为这些天兽类族徽是与黄帝有联络的（邹衡：《夏商周考古学论文集》，科学出版社2001年，第313页），即青铜器铭文中的天兽类族徽是由黄帝族中以兽为图腾转化而来的。

  黄帝声称轩辕氏，又称有熊氏；既以天为图腾，也以青蛙（天黾）和熊罴貔虎等（天兽）为图腾。究其原因，是由于“黄帝”也代表一个族团。如《国语·晋语》说：“黄帝之子二十五宗，其得姓者十四人，为十二姓：姬、酉、祺、己、滕、箴、任、苟、僖、姞、儇、依是也。唯青阳与苍林同于黄帝，故皆为姬姓。”二十五宗、十二姓明显不是一个人，也不是一个氏族，而归于一个部族。在这个部族中，有的领袖以天为图腾，有的领袖以天黾（青蛙）为图腾，有的领袖以天兽（有熊等）为图腾。图腾（Totem），意为“我的血亲”，表明其个人和本族由何而来，并转而成为其名号或标志，是人类学中许多土著民族比较广泛的一种现象。我曾提出氏族图腾是由氏族酋长的个人图腾转化而来的，这些图腾还能够从而转化为部族宗神，黄帝族与周人乃一个族系，其根据：一是黄帝与周人同为姬姓，即同一个姓族；一是《国语·周语》有“我姬氏出自天鼋”的说法，此“天鼋”即“天黾”亦即“轩辕”，三者都包含有“天”图腾在内，而周王称皇帝，即天的儿子，其根由也是来自以“天”为图腾，所以西周以天为至上神，也是由此而来的。这也进一步证明了远古年代的人名、族名、图腾名、宗神名能够同一。

  总括上述，关于黄帝名号，从文献看，有“黄帝”“轩辕”“有熊”；从族徽的视角看，有“天”“天黾”“天兽”等。在“天”“天黾”“天兽”之中，“天”是一起的；在“黄帝”“轩辕”“有熊”之中，“黄帝”是一起的。从这两个方面的一起性动身，我以为，关于黄帝族而言，“天”是总名，“天黾”和“天兽”能够包含在“天”之下，这与春秋战国以来“黄帝”是总名，“轩辕氏”和“有熊氏”是其别号相同。与此相关联，春秋战国时期在华夏民族融合加深的情况下，“黄帝”一名既可与“皇天”“皇天天主”“天帝”相通，亦为华夏文明的人文初祖，还成为春秋战国华夏民族的一起标识。上述知道是把各方面的资料和现象融会贯通的成果，黄帝名号的由来及其含义也就明晰起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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